第十九课 生活在别处(1/4)
余秋雨
借着屈原,我们还要继续讨论大家为什么喜欢为文化贴政治标签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因为即使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也一直盘旋着政治标签的浓重阴影。记得我在上海戏剧学院当院长的时候曾经主持过不少追悼会,发现一些艺术家去世后,为他们写的悼词里只说政治待遇,做过什么代表、什么委员,或做过退休职工管理小组的副组长……至于他们在艺术上不同于别人的成就和突破,却没有出现在悼词里。我曾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但是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很难改。我们学院改了,其他单位仍然如此。每次想到这种情况我都会自我嘲笑像我这样一个辞光了一切职务,又不愿担任任何一个级别代表、委员的人,百年之后的悼词,大概只剩下性别和生卒年月了。
中国几千年的专制集权,积淀成了一种“官本位”的文化思维。这种思维,蔓延在官场已经让人感到厌恶,而渗透到了文化学术领域,则不能不让人感到恐惧了。然而,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文化学术领域对此格外起劲,甚至超过官场。
根据“官本位”的文化思维,屈原失去楚怀王的宠信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你们如果到图书馆去翻阅一下屈原研究论文,包括一部部《中国文学史》中写到屈原的部分,都会发现当代竟有那么多学者一直在大声地惋叹屈原没有做高官,而且不怕重复地一再惋叹。似乎如果屈原做了楚怀王身边最忙碌的宠臣,忙碌到没有时间写诗作文,他们才会满意。
不仅仅是对屈原。对于屈原之后的魏晋名士、唐宋文杰,他们都会惋叹,惋叹这些古人官场失意、仕途不畅。这实在是中国文化思维中最为奇怪的事情。他们好像一直要等到李白做了宰相、苏东坡做了元帅、李清照做了武则天才不会惋叹。或者,一直等到《中国文学史》全部并入《中国政治史》才不会留有遗憾。
当政治话语凌驾于文化话语,文化坐标就会乱成一团。在我自己的经历中,曾经一再目睹过由于政治凌驾而产生的文化混乱。例如,在“”中,把作家分成“革命作家”和“不革命作家”,在“革命作家”中,又分成“去了延安的作家”和“没有去延安的作家”。这么层层叠叠分下来,文学本身的等级就错乱了。有趣的是,等到“”一结束,十年间发生的一切文化现象又以新的政治坐标来划分了,哪怕是编教材、编辞典、演杂技都被判定为“阴谋”,连“”中出土的地下文物,如河姆渡、兵马俑、马王堆、妇好墓,直到今天都没有人敢说这是什么时候出土的,因为一说似乎是证明那十年对于古代文物不完全是彻底破坏。这就是说,那些两千年前的俑人、女尸,都犯了现代的政治错误不该在那个时期出土。这个思维,直到你们老师一代,都还比较顽固。
我真希望从你们这一代开始能够摆脱这种长久的魔影,让文化开始按照自己的逻辑自立。这也是我花那么长时间开设这门课程,并在屈原上停留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好,那就让我们重新回到屈原吧。我很想听听你们对一个问题的看法屈原的人生境遇如何造就了他的文化人格?
王安安
在政治坐标系里屈原一路下跌,可是在文化坐标系里他却是一路上扬,所以如果说对屈原的放逐、流浪的苦难,我觉得不该选择“惋惜”,而应该是“庆幸”——当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站在宏观文明视野中的理解。我们庆幸这个苦难降临到他身上,就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正因为有了这段苦难,屈原才走向了边缘,走向了自己,走向了心灵,创造出那么多瑰丽的诗篇,以至于很多年后,李白感叹说“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余秋雨
这就是那首我所喜欢的《江上吟》。李白毕竟是李白,他一语道破了文化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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